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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博雅
0 Y" }! `8 F& w想起小齐,是因为今天在门诊见到了小齐的父母。
! a4 R5 {9 R" U, C小齐父亲因前列腺增生需要手术找到我,因为之前就认识,所以很快就开好了住院单和术前检查,等待择期手术。 # U3 J7 U4 [1 D
临走时,小齐父亲说:“徐医生,什么时候结婚?有女朋友了吗?小齐以前就一直挂念这事儿。”
; W6 n( f+ @+ ~, E- [& g+ }尽管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刻意回避关于小齐的话题,可是不经意间,还是回到这个话题上。
5 D) U: G6 P) z1 ~5 [0 F也许是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唐突,小齐母亲赶忙说道:“徐医生年轻有为,不着急的。” . j% T: b. n4 a
我只能报以微笑。 , p. [& E$ y$ |. i5 i: m2 C
但思绪,却随着小齐父母的到来回到了两年前。即使过去这么久,每次想起都还会是钻心的地疼……嗯,大概就是这个感觉。
' d+ l4 W+ c" Y初识
& G$ G8 b5 i8 K# R3 r @2 }& d认识小齐是在2018年10月28日,之所以把那天记得很清楚,是因为那天正好是我的阴历生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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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i& X1 P9 @: i. i/ f5 A“医生,麻烦您,这是我的住院单,张主任让我来找您。”一张住院单被双手递到我跟前,语气异乎寻常的平和、礼貌。 . S0 o$ y4 ~8 b; ~' ]4 L
“什么病?”
& @( y, ^' R! L. O( x; v* d* _对方递上病历,我看到出院小结,膀胱癌,半年前已经手术过一次。这次复查发现输尿管也有占位,准备第二次手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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肿瘤患者见得太多,慢慢也就有些麻木了,但面对这样年轻的患者,短短六个月就复发转移,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动了恻隐之心。 ( ]" h9 b7 f7 a( G, h- K/ P
在简短的交流中,我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口音,开口问道:“你在保定待过?”
1 m1 {* _1 C. n# D* W' v“是的,在保定出生长大,高考后来到北京读书,刚工作两年。” % E% y4 x$ A8 F f6 a
我有些兴奋,不只是因为她跟我同乡。 3 B, j6 [, z7 H) j- _
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很奇怪,有些人相处多年却交集惨淡,有些人即使初识却有种“犹如故人归”的微妙感觉。 8 a" S# L; L9 J
小齐就是这样,和她聊天感觉很舒服,整个人也异常的平和,没有其他肿瘤病人身上那种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抑郁与暮气沉沉。
5 ]( E# n: g# c! g0 N于是,我主动要了她手机号,并加了微信。
& f% r8 f9 E& z慢慢的,也就知道了她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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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齐出生在保定,高中毕业后考上中央财经大学,博士又考上北京大学,毕业后选择回到母校任教。也遇到了喜欢的男孩,并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。俩人约好,攒够了首付的钱就结婚。 ' a3 @' q8 E/ ^+ S7 o
一切都是那么美好:爱人相伴,充满理想,前途大好。
6 V# x5 O1 ~! L* w! ]9 ?可是一切都在半年前戛然而止。因为反复尿血,被一家诊所诊断为尿路感染,在抗感染半个月无效后,转到北大人民医院,诊断为膀胱癌,手术切除。 o+ ?6 @- s; ^ b' x G
不可否认,小齐确实是有强大气场的女孩,但这种气场并不给人以压迫感,反而会像磁铁一样将周围人聚拢到她身边。
2 |# ], }& K# s' T" {# y- h; C这样的女孩,想必在日常生活中,也是倍受同事和学生们喜欢的,即便遭遇了生活的重击,但不用很久,她就会重新上路,跟喜欢的人组成家庭,生儿育女,健康地活到退休。 $ z; [' S4 _% }7 E4 {
可是厄运再一次不期而遇。 4 M' \+ R: \. E: h8 K( g
这次例行复查,CT显示输尿管有占位,考虑转移。没有选择的余地,只能继续手术。
# G- \4 U& P& k' F; ~上次住院是放假,这次住院,小齐是瞒着学校领导的。她费尽心思从网上搞来了假病历,以心肌炎为由请假手术。
# |" w$ [* _7 V' e; {“为什么要去搞假病历,为什么不说出实情呢?这样学校或许能照顾一些。” 2 {/ [) g2 c- V, O/ s, |. ]. T: Y8 L
她笑了笑:“可能你第一次见到我,觉得我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的病,多少也会觉得我是个可怜人吧?不愿意让领导同事知道,是因为经历过劫难的人只想平静的生活,不想被同情怜悯包围。”我不置可否。
6 Q$ s5 k3 G; G Y8 c我跟小齐气场相近,一见如故。但这样的相见恨晚,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隐患。 5 H" L/ [9 p7 ^4 f3 b
我当她是好友,自然希望她好,但从我走近她那一刻开始,就知道有些结局是注定了的。如果那一天真到来了,即使见惯了生死,面对好友的离去,我该如何坦然面对? ( C! L1 u* \) @' U) _- z
这真是件令人崩溃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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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生活就是这样,一半悲凉与离愁,一半雀跃与温柔,这大概就是人世间。
7 V7 s# `1 m# u+ [小齐第二次手术还是蛮成功的。 4 M9 v3 |& @" a* t
出院 $ ]8 C, _% p0 l! H; v
术后,小齐又经历了四次辅助化疗,以尽可能杀灭体内残留的癌细胞。
. T N ]+ U- P ~出院那天,她来到诊室与我告别。 / S) m; t- K4 z; X0 ?8 D
恰逢周五,办理出院住院的病人很多。人们将我围成半圆,或站或坐,焦急等待,但没办法,这是常态。 + N# Y s2 b' Q: R
等得时间长了,大家互相打量,当然,这目光并不坏。都是得了重病的人,因为感同身受,会有一种自然的亲近。
7 f) S) m4 P& J9 U, s; I+ }6 m最后,目光都集中在小齐身上。我知道,他们是觉得小齐太年轻了。 ! A% ^) H0 R) {, @# d" I
一位奶奶先开口,问小齐哪里的毛病,小齐说原发是膀胱。得知小齐已经化疗过四次,奶奶说你怎么那么勇敢,她只化疗一次就很害怕了。
' p$ G) C- f: k4 O& O' D% c小齐问了奶奶的化疗方案,说这是比较轻的一种,比别人会轻松很多,还有三次就结束啦,一定放宽心来。
7 n5 W1 E1 b1 Q6 M5 \奶奶又问,会不会掉头发?会变难看吗?小齐说,不会的,会像现在一样好看,奶奶就笑了。 $ j; V) j& V; h5 D0 h6 V" m3 r/ c
是个爱美的奶奶。
6 m- k" ]4 i1 G+ ~8 z旁边一位大姐,用了重方案,头发都掉光了,于是戴了假发,还买了顶帽子。听到小齐和奶奶的谈话,便把假发摘下来给她们看。 ! l9 |+ Q3 [4 }. R: r$ `) n5 ]% g+ f
小齐认真看着她,说大姐你脑袋怎么这么圆?这样即便不戴假发也很酷的。还说自己脑袋扁,那样头发掉没才难看。
6 [6 f! i# w c( U, X听到小齐这样打趣,别人都笑了,大姐也才跟着笑。 4 y' P$ X0 C) e0 [
人们都带着口罩,但不影响他们加入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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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阿姨问小齐,你的脸怎么不会变黑?小齐说怎么不会,您看我随时都戴着口罩,就是怕熟人看到。 " l- {1 ~. r1 }5 _0 s
还有人问小齐状态怎么这么好?小齐说,大概是年轻吧,比别人能扛一些,其他随心,但要自律…… + K9 ?. n# }; g- j
原本沉闷的气氛在小齐的带动下变得生动起来,小齐办好出院准备回家时,所有人都向她表示祝福,给她加油,要她快快好起来。
9 _% A$ A9 D4 i9 u小齐与他们是萍水之交,以后也不大可能再见到。他们在小齐身上看到了希望,而小齐也乐意传递。
$ @3 v/ P8 o, {) k1 U5 j生命承受不了太多的矫情,用实际的愉快平衡实际的痛苦,实事求是地抚慰一些恐惧与焦虑,最好。
0 ?' N" `& f! G; d& A- y再不济,还有比他们更痛苦的人,他们心里也能得到一丝平衡,苦难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。
4 Q4 m% o2 X) H/ x) E0 o8 u7 z2 O重逢 ( u# y8 V. P# D/ o
再次见到小齐,已经是一年后了。
- t0 z9 R+ S8 H; e过去的一年,小齐的生活还算圆满。 ) _' C6 ]' c ^ V- w9 N9 u
她回到学校,因为性格温和,同事对她一如既往的好。她重新站上了讲台,有一群时而偷懒但求知上进的学生,一切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。 - C9 R! W0 Z4 o! ~/ N
如果说有阴缺,大概就是男朋友在家人的勒令下跟她分手了。 5 h2 _4 e; Z$ | ~& Q
“我不怨他,如果换成我,大概也是会这样做。”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。
5 ~6 e$ z t' v+ r% V6 P这就是她,遭受着痛苦和厄运,却还是想着给他人带来解脱。
; s A! i0 @) y1 W( O上帝给了她平和的心态,大概就是为了抵御这人间悲伤吧。
0 t5 B8 ?, u; m0 K, }) ^小齐来找我是因为肿瘤复发了,转移到了腹膜,还有子宫附件。 8 `7 K+ l6 E) [
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儿,但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。 . X0 P2 W" U R, K5 ?1 Z
“怎么办?要不化疗吧?化疗有效率还是蛮高的,只是有点痛苦。” ; A# l( }' P; L- D! k3 I5 f
她说可以。“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?”
& R: a; Q& @! t) `" O我一时语塞。晚期膀胱癌治疗方式就那么几种,医生和患者都没得选择。看到我脸色逐渐沉重,她岔开了话题,说了很多学生的趣事。
& O& R1 V1 B0 U5 m* K最后,目光落在一张CT报告上。“徐医生,你知道吗?我现在已经忘记接到癌症诊断时的心情了,或许是不愿想起那一刻。也已经忘了肿瘤在不断复发转移,因为它已经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。”
5 A& J; ?; e, L, J: O; F“我现在想的,就是尽可能活的时间长些,多和家人在一起,能多站上讲台讲课,我就知足了。”
: } g S1 L$ N* t9 G0 }虽然一开始就知道,病情发展到现在,没有那么多所谓的奇迹,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,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沉重。 * D3 {2 f% C7 q
我很想救她。
' u2 X5 V6 B% n* i! N. k我说:“化疗肯定是要上的,但咱们是不是可以再激进些?趁你身体还好,联上PD-1吧。万一有奇效也未可知。你要相信我。”
) ]7 [1 T( t) ]2 Y" `8 v/ H4 r我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我们有不少成功的案例,我认为可以试。
. e* j6 q4 l9 H7 E我真的很想救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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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两次效果还不错,肿瘤缩小了一半,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。
) A6 ~, H$ G/ s趁着化疗的间歇期,小齐邀请我去家里做客。租住的一居室,虽小,但布置得很温馨。一进家门,小齐母亲便热情地倒茶,端水果点心。待我安顿好,她又回到厨房忙着包饺子,边包边乐呵地说到:“一大早我就去了菜市场,买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,肉馅也是自己剁的,比绞肉机绞的好吃……” & Q' d0 b) M8 }$ b, o6 r0 G
有那么一瞬间,我感觉像回到了家里,母亲生前也是这样,只要我回家,母亲也是一大早就准备各种好吃的。
2 r& F5 b( f2 `; |6 P3 x7 C* O生病的这段时间,小齐由妈妈全方位照顾。阿姨已经六十岁,头发花白,身体也谈不上有多硬朗。阿姨很热情,对人也很友善,小齐的优雅大概来自于这里。
# y) Q+ B. R5 j7 Y! b只是阿姨坐在沙发上,我偶然发现,她两只脚的袜子都破了洞,忽然感觉有点心酸。
# G# v. ?% c* T她将所有的暴风雪向自己倾斜,为得是孩子头顶能够艳阳高照。 , C- |# }. A' l7 y, T& [
都说一个中产家庭离贫穷只差一场大病,可从未听她们娘俩抱怨过什么。
2 K$ w# q% V/ k; B* C& t“这次跟学校请假了吗?”我问道。
6 G' V4 a: K @6 H“我知道肿瘤复发后,这次治疗不知道要多长时间。瞒不下去了,不得不跟学校说了。”小齐笑道,“好像也没那么糟。”
4 [8 A! `. I# ^; K“以前的我很害怕别人知道这些,不是因为我要强,而是怕面对别人的怜悯,健康人理解不了一个不断在复发转移的癌症病人,我生怕那些惋惜同情会击垮我心里最后一点和疾病做抗争的执念。”
& P3 l* n9 }! u“这些天,很多领导、同事、还有我的学生都来看我了。现在的我,只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爱,只感受到父母的爱和不舍,坚强不再是别人对我的期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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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算是顿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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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面几次化疗都是在我们医院肿瘤科做的,因为不在外科治疗了,加上那段时间准备职称考试,我们联系就淡了很多。 ; c9 T+ I) | y9 R2 _, o! @
只是逢年过节,送上几句体己的话。
0 U4 [1 z! ]# S我不常看朋友圈,但小齐的朋友圈,我会时不时地关注。如果太久不见她更新,我心里便会有不详的预感。 4 f {" R% m0 L, [( P) L8 S
上夜班的时候,我刷之前的动态,看到了小齐最后一条朋友圈,是小齐母亲发的悼文,下面配了一张母女的合影。 ' G4 V$ Z* b' B
小齐数天前已在医院病逝。
$ n# R9 ^. N* e$ C6 y% q! [我依旧给她发了微信,她不在了,微信或许有人替她打理。 L& Q. l W7 n* M7 z$ K
“徐医生,我是阿姨。小齐已经走了,我没敢打扰你,是小齐生前嘱咐的。小齐说你太忙了,不应该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伤心。小齐一直挂念着你结婚的事儿,所以你结婚时,一定要通知我,我们全家来贺喜。” - r/ w" w8 { u4 ?
瞬间泪奔。 * w0 r9 v( {" s( r6 g
生如夏花,时而灿烂,枯亦有时。 9 z2 E$ K. {3 g* f! q4 J% M* g
后面从同事那里得知,后面几次化疗效果还是蛮好的,肿瘤一直在缩小。 * X* J* w9 r# H( l
人力有时穷,能做的都做了,但有时就是天不如人人愿。 , E: a( i3 ] T9 Y% X5 f% H, w
小齐死于急性肺栓塞。 1 L, Z( I: P8 k/ I0 M
唯一值得欣慰的是,小齐并没遭受更多的痛苦。 9 Q) l. t q' \2 g& H Q+ u, q# Q
写在文末 : o6 v* @! ~1 |" ]( o
说来惭愧。
4 |1 T' ]0 m% [3 J) E) A打算将文章的题目定为《人世间》我是有些忐忑的,生怕蹭了这部同名电视剧的热度。
0 |2 L1 P. _" w5 y2 y! k最后将文章的题目定为《人世间》,我是觉得小齐是有这样的资本的。
' F3 Z5 H: ]* }' _小齐刚被确诊为膀胱癌时,她许了很多愿望,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:她要活过父母。
2 L' g: e4 C! x6 X- n她终其一生,那么努力,心愿未偿。
1 `( ?' L8 Z$ p瓶子姐说:“博雅,作为医生,你太心软了。从家属立场,我会喜欢你这样;从朋友立场,不希望你这样,很伤神。”
/ r1 d. u% L3 {9 E8 v) m7 l6 U- I7 ?但又有什么办法呢?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变得更强。
: R+ {9 \4 L- I1 U我曾经问过老主任,他行医五十年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,老主任说,可能就是一个刚入伍的小战士牺牲前向他求救的眼神吧。 5 n+ ~5 N8 B4 i% r
事已至此,不可追亦不可复。那就在这山长水远的人世间,努力生长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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