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上注册,结交更多好友,享用更多功能,让你轻松玩转社区。
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,没有账号?立即注册
x
- U/ o8 x. Q* c8 B# z作者:博雅 & d8 n! p6 j. d! X
两周前预约的文章,拿来日历一看,恰逢中秋。
0 R. L: N* j. ]! @3 S真是巧合。 5 Z: g& e% G0 {/ a# d. D) c! B
这么美好的节日,就来点轻松的话题吧。
) D' C% ~- n# V+ z5 [不能再给大家添堵了。
# [ Z/ U3 e7 i一
( B, M6 U" ]* }$ r: |( F" d' T- v( f# E( d- F- L- P) ?
& g9 E: M( N9 S* Q9 n$ I
出门诊,接到好朋友电话,说他家一亲戚来看病,让我给加个号。 & L2 _- p, k) x: l5 R: g
朋友之托自然不能推辞,爽快答应。 6 x' j7 I9 |& s0 g1 [
快下班之时,病人一行三人来到诊室,提着一个尼龙袋。
" W9 a, o( G P' |$ @; Q我出门诊有个习惯,就是遇到首诊的病人,首先会观察一下病人的大致情况。毕竟,我要根据患者的经济条件来给予合适的诊疗。
$ {# D1 x' C, m2 L, M {怎么说呢,这仨人给我的第一印象:他们不是来看病的,而是来逃难的。 % {8 ^) s. S) I3 `6 d, g# I+ ?
病人是位大叔,穿着一件类似睡衣的衣服,胡子拉碴,脸好像一周没洗;妻子气质、穿着也很普通,甚至有点土,感觉跟市场上那些买棵白菜还要白饶一根葱的大妈无异;儿子稍好,下面黑色西裤,上身白色衬衫,但皱皱巴巴,皮肤稍黑,像个工薪阶层,一身疲倦。
0 r( S$ m1 h- V听了主诉,又看了当地医院的检查,考虑膀胱癌,让他们做膀胱镜检。 * z8 P/ X5 D. \9 M2 z7 v. u
我们医院的膀胱镜预约方式有两种,一种是预约制,预约周期大概一个月;一种是特需,贵些,但一两天内就能做。无论哪种,对于外地患者代价都不小。
1 [9 a, i$ ^+ z% }: O考虑到病人情况,于是便说:“这个病不太好,需要进一步检查。你们来北京也不容易,衣食住行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。但这个病技术很成熟,你们可以考虑在山西治疗,一是照顾起来方便,二是当地报销比例更高。”
9 R, M+ k) i- `' A. q3 ?3 H* R这时儿子说话了:“徐医生,您说的这个我也不懂,但我们当地大夫说这个是癌症,请您务必看好,花多少钱都行。”
+ }5 h7 ?6 h n; F" ?" I) K既然这么讲了,我也不好再说什么。于是帮着预约了特需膀胱镜,第二天早上来做。
$ u6 g2 F U( H+ B9 s( ~因为是最后一个病人,我们便一起出了诊室。时值中午,又有熟人引荐,病人儿子非要请我吃饭。再三推辞但终究挡不住热情,索性也就答应了。 S7 x* t- z N, k! L7 `0 Q4 g" \
出了门诊楼,病人儿子让我们等着,他去开车。
% n+ u- y# N+ w1 a/ l% @2 e- J跟大叔大妈闲聊,得知他们是一大早从山西赶过来的,连饭都没吃。
/ W0 ~$ h1 S g$ u我心里感叹道,真不容易啊……还脑补了很多凄惨的画面。
2 C9 ?' `! a. ?五分钟后,一辆价值250多万的宝马顶配760LI缓缓停在我面前,看着老两口很娴熟地钻进车里… 7 @ T2 R Y! Y, s
我特么真想抽自己俩大嘴巴……
1 T# q& m; i% A2 [回想起来,他们来自山西**,那个地方因矿而盛产土豪,我忽略了这一个重要的伏笔。
0 q# ^+ Q& I T$ _6 S以貌取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。
! _1 P8 V$ _* B7 }2 s* W而那个尼龙袋,装的是满满一兜钱。 " H( z5 g% h; |. c7 L
二
( V' `( B) X, J E( a4 v/ M) E. M2 `% H9 B* k" C0 H& T
! Y( H/ x3 j! T# D: P
下午有个妇产科的会诊单,趁着夜班,我赶了过去。 " a" F2 d, ^7 R- h/ H
病人是个小姑娘,且叫她小刘吧。 & x% e r. n& D
我也没有想到,这次会诊会让我跟小刘有那么多交集。 , N% ]1 O! A. ~1 @1 _
小刘,24岁。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嫩未脱的脸和微微隆起的小腹,以及同样年轻的小刘丈夫。 ' s: z1 M3 o" o' C
没错,小刘是位孕妇,孕五月余。
$ ~! N2 b$ B) d% v1 [又问了一些问题并得到回答后,我大致了解了她的病情: ; t6 Q6 s) l; S
初始腰部酸痛,久站后尤甚,以为怀孕所致便没在意。
J7 |1 D# u4 [9 D最近三个月出现腹部包块,一开始并不明显,近一个月显著增大。 5 o2 D) ^! C, P0 K, S
而体重并没有随着孕龄的增加而增长,反而降了两公斤。 6 P1 g7 Z' ~0 s) D* r z
她就诊的原因也是因为出现了血尿,否则还不会来就诊。 _$ V G& s4 p% W
一段教科书式的肾癌病史。 5 k; P! W" W. t1 o2 b0 m! J3 F
做个科普:
1 l$ R5 A, O6 W3 e! m! Q3 | Z' I肾癌,顾名思义就是发生在肾脏的恶性肿瘤,在我国约占成人恶性肿瘤的2~3%,并且每年以7%的速度增长。 ( }$ V4 ?. S# t8 ~! ~
腹痛、腹部包块、血尿是肾癌典型的三联征,但随着人们健康意识的增强及体检的普及,经典三联征已不常见。 0 h6 }8 E: ^& P3 B9 v Z
早期肾癌可无明显症状,出现症状的患者70%已经发展至晚期。 0 a5 F, I" S9 C# S0 x
体检是发现早期肾癌的主要手段,首选尿常规+泌尿系统超声。 . m3 Q5 ~2 k: D2 ?* t# X& \
' V' K! H' Q1 `: L1 X: \但小刘的情况显然更糟一些:年轻人得了肾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,且不说恶性度可能会更高,也不说对病人自己、家属乃至医生的心理冲击更大,就单单怀孕这一项,就足够令人崩溃。 2 h+ I o2 J* L ^; i
青春、怀孕、恶性肿瘤,这三个词组合起来的人生该用怎样的苦来描述?我不知道,但这就是小刘的现状。
8 J6 a5 M) K0 P“医生,我爱人这个问题是不是很严重?”,见我迟迟不说话,小刘丈夫不安地问道。
4 X% o6 F9 o5 I0 P我整理了一下思绪,既要在尊重患者知情选择权的前提下让他们了解现在的处境,也要说服他们立即进行进一步检查并尽快进行治疗。 : k$ P3 f) E, ?6 w
——包括引产。 . m5 j' Q7 Y3 @! a
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本应该是电视剧里的桥段,今天就硬生生在我面前上演。 & n; C1 p" e8 Y* [, T4 I
从医生角度出发,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选择,急症情况下大人的生命永远都是优先的。但小刘不是急症,她很清醒,于情于理这个选择权都要交给小刘。 ) W' U3 f y* m) O! s
“是比较严重,目前看来,我们怀疑您爱人得的是肾癌。”我指着核磁片子上的肿瘤跟小刘夫妇说:“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进一步检查以判断有没有远处转移,从而确定能否手术治疗。”
6 K: j- d3 S8 v. N& B* M# h4 ]“但是,”我补充道:“我跟你们主管医生商量过了,一旦开始做治疗,胎儿肯定是保不住的,需要做引产…”
( U9 F( f: r# D- U" \6 _- R! t* q在我说完这句话后,小刘夫妇再也绷不住了,一瞬间崩溃的情绪汹涌而来,两人相拥而泣。
. L" w6 P7 e O) h1 h我继续和主管医生研究病历。大概过了五分钟,小刘止住哭声,抽泣问道:“那我能不能等几个月,等孩子生下来再治疗?” % @& d9 _- K+ C( e+ [/ m4 {8 G: z0 @
“我不建议。你的体重现在已经明显下降了,这说明肿瘤在跟你抢夺营养,这种情况会造成胎儿发育不良。即便你们不在乎胎儿发育的怎样,勉强保胎的代价就是肿瘤进展,错失更好的治疗时机。拖得越久,危险越大。” # [+ j# Q/ v- C& y4 q3 E. s
意料之中的再次崩溃大哭。
. p0 M3 ~8 [. J4 V$ \! H. v( {我知道医生的情绪会影响患者,所以在会诊过程中我尽量克制情感波动,用自己的冷静给患者信心。 7 Y3 \+ I& F0 z1 x: x* z8 O
可此刻面对他们的苦难,我除了共情的难受,还有一种莫名的怒火,这怒火越发衬托老天爷给他们人生所开玩笑的过分。
/ L8 l7 q9 ]1 f3 b7 [2 X4 `' Q6 N所幸,小刘夫妇听从了我们的意见,同意引产。
; E3 N/ x% t6 ], Y. i三 . V' B5 [& b& ^$ U
$ y0 \& I; n: k \
! T- q. I2 O7 R2 S一周后,土豪大叔的膀胱镜检病理出来了,确诊膀胱癌。
" E$ Q" [4 p+ b/ K, L. d7 J肿瘤虽小但是多发,当地医院建议膀胱全切,效果虽然好,但牺牲了膀胱,会大大影响患者的后期生存质量。
/ a$ Z$ I1 E) N; y" Q这也是他们坚持在北京治疗的原因。病情比较急,又是熟人介绍,便尽快安排住了院。 ' }# B; t. y( y3 @9 Z& `: w6 J
大叔一儿一女,女儿刚生小孩来不了,儿子照顾人没经验,于是留下大妈陪床。
: Y# W0 S$ K3 Q+ O( r# X) O这时我才发现,土豪大妈,一个穿着普普通通的中老年妇女,跟我谈病情的时候,冷静、睿智、果敢,像极了电视剧里大家族的当家夫人。 & B- {- N2 w: r' S8 @. M
住院期间,大叔大妈一如既往的低调: 1 V* E7 u) a, R5 f3 s; J
各级医生去查房,他们千恩万谢; 医院组织多学科讨论,他们认真倾听专家意见; 大叔比较胖,输液时血管不好找,护士多扎几针也不吵不闹; 大妈更是隔三差五从网上定制高档水果。
- l# g) J9 ?4 j$ w( m; q3 h: u! R这完全不符合新时代土豪暴发户的经典形象啊。 $ I1 s( W* B: ~ L9 M/ ?+ ~
因为住的是单间(土豪大妈让开的),所以每次查房时我会跟大叔闲聊几句,渐渐也就熟识了。
% {1 ^2 s; t1 ]: e- y7 @& T& j术前谈话。签好手术同意书之后,我问大叔家里是干嘛的?
0 H- j5 h( s! l. Q: @“还能干甚,开矿么。”大叔一脸不好意思,好像自己干了一份不光彩的职业。 " X( d/ `+ g9 M5 `& f$ P. o
大叔告诉我,他家开矿十几年。开始的时候钱特别好挣,每年两个小目标轻轻松松。
$ k6 b9 B/ {2 ^“这几年不景气啦,一年也就赚个几千万。”大妈补充道。
7 C3 E! h* f( L4 e我心里一阵扎心般的绞痛。 9 E, g: j9 a+ ]/ H: C
“还是你们在大医院当医生好啊,旱涝保收,还受人尊敬。你看额儿子,这么大了还一事无成,虽然也是个大学生吧,但只能给他爸开开车,简直愁死个人。”大妈继续一脸忧心地往我心口猛捅。
P- c5 U* ^/ v, ^8 D' G要不是我身穿白大褂,后面又有实习医生跟着,我这个从象牙塔出来的贫民打工狗真想当时就跪下认个干亲。
6 b! G+ b6 H. A( g术前讨论过,大叔肿瘤虽然多发,但都比较表浅,也就是说可以做膀胱肿瘤电切,虽然切干净有一定难度,但至少有保膀胱的机会。 - q3 o0 i0 D2 I9 l% n8 e
科普时间: 膀胱癌手术根据肿瘤浸润深度主要分为两种。
. G& b) n+ G# P; \) V一种是经尿道膀胱肿瘤电切术(或激光),主要适用于非肌层浸润性膀胱癌,术后辅以膀胱灌注。 / ?1 ]8 r6 m0 b! A
一种是膀胱全切手术+尿流改道╱原位新膀胱术,主要适用于肌层浸润性膀胱癌。
* y/ }4 o* E. D2 q5 ?& K0 ~5 C随着技术和药物的改进,越来越多的患者即便有肌层浸润,但保膀胱意愿强烈。我们也会联合多学科会诊进行保膀胱治疗。
, H" Q) r2 b$ {/ b. }6 A1 I7 p1 e5 m% g3 i% v I
大叔的手术由主任亲自做,自然很成功。 % W7 Q0 O* Z. U1 c3 h* X
出院后,大叔带着家属,给我们每个管过他的人,上到主任下到护工,每人一盒家乡的小米。 ! O+ h% k4 g. b% @* N! O1 p* w
并不是说他们给我多少礼物,而是在现在这个矛盾的年代,出院前能来跟我们说声谢谢的人都已经很少了。每遇到一个,我都会很开心。
. o: p( m+ p5 A, M% y9 u; f四
: i% d' Z& K$ M1 M+ M. q
2 @% D8 S( T* n5 W& u! k* ^. D, _ M9 r F% G
小刘引产后,肾癌的治疗便正式开始。
% o/ R4 N. P- M; F( B' [6 ?幸运的是:PET-CT扫描并没有看到远处转移,小刘还有活命的机会。 c* r3 T: t! P) j' q
不好的消息是:肿瘤很大,侵及肾被膜,并且貌似与周围组织有粘连。
& z C2 U" o" j& S! u( L相应的,便是两个治疗方案——腹腔镜手术与传统开刀手术。 # C% m6 r; g( h
腔镜手术刀口更小,恢复起来更快,但有肿瘤切不干净的风险。 - X; ]# E4 F5 w$ z, H9 n5 { [2 p
传统开刀手术虽然刀口很大,恢复起来也更慢,但更容易切干净。
6 O: ]) [% Z# h! u( I% W我倾向于后者,保命要紧。 , D1 h) K# |9 X! f* I: f( s y
但这一次,小刘却坚决选择腔镜。哪怕我反复强调腔镜手术的不确定性,如果切不干净,将来一旦复发或远处转移,你连再次手术的机会都渺茫。
; \& f" D- [/ {“以前我很害怕,我怕死、怕亲人伤心,怕自己很多事情来不及做,留下那么多遗憾。”小刘说:“但现在遗憾已经很大了,我为了保命牺牲了孩子,也不在乎再多来几个。” # X/ G$ y/ l8 x4 S
异常坚定。 4 ^4 A, B( w6 y) W
我尊重她的选择。
, h. ]) |' H; B- t4 S5 F. Y' }小刘还算幸运,手术很成功。术后病理切缘阴性,病理为肾嫌色细胞癌,恶性程度相对较低的一种。 1 s* ]. f1 W1 K" W
在伤口恢复后,小刘便康复回家了。
( z% z/ r9 T8 L I! H我突然想起了纪录片《人间世》里的孕妈妈——张丽君。跟小刘一样,青春、恶性肿瘤、怀孕,相同的底版,连孕龄都一模一样。 + \$ c! F/ L% ]: H
只是,张丽君没有跟小刘做一样的选择:在了解到癌症不会传染后,她决定留下宝宝。尽管这样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。 ( n/ h7 d: \2 s2 f! v6 @
命运比预想的还要残酷,在生下宝宝后,张丽君病情恶化,只能通过化疗延长有限的寿命。 3 I: E/ `$ Q9 r% n1 c
女子本弱,为母则刚。面对镜头,张丽君始终表现出状态最好的样子:
0 ~. v9 ]4 E7 N H6 I9 h她清楚地听到生命逝去的声音,首先将悲伤收起并安慰丈夫。 她为丈夫偷录了张国荣的《共同度过》,纪念他俩的爱情。 她为孩子录好了18年的生日祝福,特意换上红装。 $ p" @, O; I% e3 M7 I
她那么坚强,只是,在化疗前与丈夫的一句话暴露了她的无助与迷茫。 3 i* p# X- U; n
丈夫说:“开始的时候会掉发,不过还会长出来。”
9 t7 Y3 G0 S8 M6 O3 o/ j张丽君说:“还有机会长头发吗,老公?还有机会长头发吗?”
. h5 r+ G% t5 \* ], h. J* ?说完,俩人都哭成泪人。 / y; s: m7 r; a$ l, ]3 n) \
张丽君最终离开了。
9 }7 c! m8 N9 H, o7 o; u: D小刘劫后获得了重生。
0 f- J4 h& j3 {7 [结局好像也没有苦到那么苦。只是术前找小刘谈话,末了,她突然问我:“徐医生,您说,我这个会不会是个很大的囊肿?” 7 l2 y% I) a2 o* s
那一刻,我明白了。 + }: V) | M4 L8 z" K5 l% b+ I8 c
小刘和张丽君,在对抗命运的过程中充满了勇气,但当真正的残酷时刻到来时,它能撕掉一切伪装的坚强。 6 P8 R/ j8 [% C, [
我们的人生大抵也是如此吧。 * F- T$ _' t- v6 U0 @! W
本无真正的好与坏,也无真正的束缚与自由,懦弱与勇敢。人生不是物化的东西,它很抽象,如果一切都解剖的明明白白冷冷清清,那所谓的灵魂又安放何处? 8 _0 v& \$ \0 i/ y+ s6 r4 A
不如装个糊涂,自我消遣。心一横,成败由他吧。
4 U2 w9 W9 V* W8 i8 b- p+ ^0 l$ e, }我爱这个世界。
- _+ X. F, ]; ? |